-鳶の菖莆-

11.


你從來未將真心剖露，躲在一個個絕妙的謊言後，捧著流血不止的傷口，然後，用你的所有去愛著所有人。

12：逝去的日子。


米蕾.阿什弗德很早就起床，天空是柔和的藍紫色，薄霧令窗外的景物似披了半透明雪紗，神秘幽美。

她最喜歡這種感覺。

換上輕便簡單的連身裙，套上白色的一吋高跟鞋，米蕾靜靜地出步出暫住的獅子宮大門。

三年前，因為堅決拒絕祖父的命令沒有回到布里塔尼亞結婚，米蕾跟家族鬧翻了。

電視台的薪水微薄，無法讓她胡作非為，但足夠糊口，最近更因為當上新聞主播而薪金上漲，在日本生活沒有問題，剩下的問題，只剩下她回到布里塔尼亞後哪裡投宿。

要知道接近皇宮的旅館很貴。

幸運的是知道米蕾的情況後，娜娜莉很慷慨地讓她住在獅子宮。

這樣更加方便呢，米蕾心忖，魯路修的墓就在皇宮深處，能免去從旅館來回的車費真是太好了…──哈哈，以前唸叨著錢要怎樣用的人，明明是魯路修的說。

再也聽不見他正經的語氣，囉唆著雞毛蒜皮的事情。

『會長，這個月的學生會經費又超支了！』

『會長，快點去做事、別胡鬧！』

『會長。』

會長，會長。

有點無奈，有點放縱，傷腦筋的一聲一聲，她在阿什弗德學院度過了最快樂的日子。

有著對她馬首是瞻的學生們，有著跟在身後的利瓦爾，有著沈迷電腦的妮娜，有著可愛的夏莉，有著彆扭的卡蓮，有著老實天然的朱雀，有著溫柔的娜娜莉，有著羞澀的洛洛，有著，她十分喜歡的魯路修.兰佩洛奇。

她跟第99代皇帝魯路修.V布里塔尼亞並不熟稔，但她跟魯路修.兰佩洛奇是好朋友。

曾經發誓要永遠保護兰佩洛奇兄妹的。

「啊啊，真討厭呢…」米蕾看著自己的掌心：「突然間掉淚…」

那是她珍貴的青春歲月。

哪怕當中到底滲了多少謊言。

13：一輩子。

對不起呢，我最後還是什麼都做不到，還誇口說什麼要保護你和娜娜莉，真是不自量力，對不？不過，我會努力下去。

我會替你逗娜娜莉笑，為你拍拍朱雀的肩膀提醒他需要休息，然後某天心血來潮，拉著利瓦爾和妮娜偷偷潛入阿什弗德學院，到學生會大樓的天台放煙花。

煙花燦爛，你和洛洛、夏莉看得見嗎。

這是我能為你做到的事情。

吶，你不知道吧？畢竟我從未向任何人提起。

其實呢，魯路修，我真的很想聽見你喚著會長，喚一輩子，只是再也聽不見你的聲音了。

14：折磨。


米蕾沒想到，這樣早的時間已經有人為魯魯掃墓。

裊裊薄霧阻礙了她的視線，但那頭亮麗的翠綠髮絲，如獵鷹懾人的子夜披風，米蕾即使不用看清，也猜得出那兩人是誰。

氣氛有點詭譎，米蕾.阿什弗德忍不住躲到樹後。

「我以為你只有夜晚才來這裡。」

「用不著妳管。」

「唉呀，真冷淡，Zero大人，怎樣說我們都是同伴。」

「…已經不是了。」

是不是立即離開比較好？米蕾苦惱地皺起眉頭，這場對話她似乎不應該聽見，然而三八的天性令她的腳不聽使喚，生了根的黏在原地。

「沒有那個人，我們之間就沒有什麼牽絆。」

Zero，樞木朱雀，如此說道，米蕾很久沒有聽見他用這種屬於朱雀的語氣說話，即使是自家人的聚會上，他都是用Zero的說話方式，冷靜而禮貌，而且疏離。

「說得對，沒有魯路修…」C.C.哼笑一聲：「六年了呢。」

六年，他們失去魯路修的時間，不知不覺已經這麼久，然而他們將要面對更長的時間。

「對不老不死的魔女來說，有差別嗎。」

「…還真愈來愈像魯路修，連挖苦都學會嗎？朱雀。」

「這不是挖苦。」

「是嗎？不過，這六年對我來說還是有感覺的，畢竟看著自己生出來的小鬼們從一團軟軟的東西，漸漸長大成現在挺可愛的模樣，還是有不少感觸。」

米蕾明白C.C.的意思。

雖然沒有親眼見證那對雙胞胎長大，但從娜娜莉寄來的照片上，她還是從孩子們身上感覺到時間流逝得很快。

如果沒有他們，恐怕這段日子是度日如年，娜娜莉曾在信上告訴她，她由衷感謝雙胞胎的誕生，不然她只會為贖罪而活著，不知年月。

只是──米蕾從樹後露出半個頭，擔憂的看著那個僵硬了的黑色身影──她不會天真地認為，朱雀同樣能從雙胞胎上得到救贖。

「怎麼？不喜歡我和魯路修的孩子嗎？」

「隨妳怎樣說。」

「他們很喜歡你哦，朱雀，即使知道『Zero大人殺死惡德皇帝，拯救世界』，他們還是喜歡著你，還很溫柔地說，既然是爸爸的決定，那Zero大人就沒有做錯──」

「住口！」

「真不像我跟魯路修的孩子，我們才沒有這麼溫柔。」

「妳了解魯魯什麼！」朱雀吼道，披風在空中劃了一個不小的弧度，稍微撥開了薄霧：「他本來就是個溫柔的人！」

「還真了解啊，朱雀，那麼你多年前為何不想想，他是個溫柔得容易受傷的人？」

「…我不想跟妳討論這個。」

「哼，你是怕了，朱雀。」

「六年來我跟妳沒少談論到這個，已經沒什麼好說。」

C.C.笑了：「可沒有一次是真正說到重點，你總是在開始不久就逃得遠遠。」

「夠了！我不想在魯路修的墓前跟你吵架！」

「誰跟你吵架了。」

米蕾愕然看著個子嬌小的綠髮女子揪著世界的救世主的衣領，身體不自覺從樹後跑出來，然而現場沒有人在乎，對峙的兩人好像沒有注意到第三者的存在。

她聽見C.C.清冷諷刺的聲音。

「我只是在折磨你，樞木朱雀，把你以前給予他的，還給你。」

彷彿受到嚴重的打擊，Zero的身影搖晃了一下，米蕾以為他要昏倒，可他沒有，反而有一種危險的殺意散發開來。

不如C.C.的輕鬆自若，普通人的米蕾害怕得站不隱腳，跌坐下來。

「妳以為妳贏了嗎，C.C.，魯路修只是在妳身上尋找安慰。」

「是哦，從我身上──直到最後，我都是能安慰他的人，而不是你。」

「他愛我！」

「誰又曉得他的愛分給多少人？你是知道的，朱雀，你知道為何你是執劍的那個──」

「住口！給我住口！」

撥開對方的手，Zero幾乎是落荒而逃，米蕾看著Zero跑遠的身影，突然覺得，剛才的一幕太殘酷。

對朱雀來說太殘酷了，無論是雙胞胎的存在，還是…

她真的不應該聽見這場對話。

「米蕾.阿什弗德。」

「…C.C.小姐，妳剛剛說得太過份了。」

C.C.不置可否，慢條斯理走近米蕾，把她扶起來：「吶，阿什弗德學院還有在辦男女逆轉祭嗎？」

「咦？啊，有的，還在辦。」

為什麼妳會知道？

米蕾本想這樣問的，但C.C.的笑容，讓她再次愣住。

「…C.C.小姐？」

「他曾經說過會為我奪回一切，到時候，無論是學院祭，還是男女逆轉祭，都隨我喜歡…嘛，很久之前的事了。」

沒有悉才的狠戾，金眸深處溢滿溫柔，還有對過去的無限愐懷，米蕾彷彿看見魯路修對C.C.許下承諾時，誓言旦旦的表情。

C.C.沒有道別，她往森林走去，身影漸漸被霧氣淹沒。

米蕾目送她，出門時的好心情早就消散無蹤，她惋歎。

啊啊，真是笨蛋呢。

溫柔得容易受傷的人，不只有魯路修，朱雀和C.C.，又何嘗不是呢。

15：錯過的王。


吉諾推著娜娜莉女皇的輪椅，從白羊宮往行政院射手宮走去。

白色和藍色為主調的騎士服，紅色的騎士徽章十分顯眼，這是第100代皇帝唯一的直屬騎士的證明。

五年前，娜娜莉在全世界的見證下，親手為他戴上的。

「咦？那不是Zero大人嗎？」

身邊不知是哪個侍衛小聲唸道，聽覺敏銳的吉諾和娜娜莉一同聞聲望去，剛好瞥見Zero衝進射手宮側門的身影。

「他怎麼了？」吉諾蹙眉，難道發生什麼緊要事嗎？

注意到Zero從哪個方法衝進射手宮，心思細膩的娜娜莉猜到一二：「回到射手宮後，吉諾你去看看Zero的情況。」

「Yes, your Majesty.」

想不到當護送女皇去會議室後，吉諾來到Zero的辦公室，只見紅月副官一臉惱怒處理文件，到處沒有救世主的身影。

氣得快要發瘋的卡蓮告訴他，Zero大人正把自己鎖到私人休息室裡去，怎樣叫喚都沒有反應。

「要我把門鎖打壞嗎？」

「不用了，就讓那傢伙躲在裡面自我療傷吧，反正一定是被C.C.拿來消遣才會崩潰。」卡蓮斷言。

「崩潰？那不是很嚴重嗎？」

雖然Zero失控的事情不常發生，但跟在他身邊都好幾年，卡蓮早已習慣，比起安慰上司，趕緊處理公文更實際：「沒事的，最終都會出來。」

「紅月副官，妳冷靜得近乎可怕呢。」

「拜因貝魯卿，你很吵。」

吉諾笑嘻嘻的坐到客人用的沙發椅上，卡蓮沒有理會他，辦公室最後只剩下沙沙的書寫聲。

窗外是一整片藍得沒心沒肺的天，有幾道機體劃過白雲而留下長痕，偶爾傳來頻繁出入射手宮的官員們的說話聲，在這種氣氛之中無所事事，吉諾悠閒得打了幾個哈欠。

前第三騎士闔上眼睛，假裝沒有聽見從私人休息室的門隙傳出的悲嗚聲。

這種隱忍的啜泣聲吉諾並不是第一次聽見，在六年前，他足足聽了一個月。

從魯路修.V布里塔尼亞血染大街的那一天深夜開始。

在暫時的行宮裡，每一晚都能夠聽見不同的哭泣聲，例如經過尚未登基的娜娜莉公主的房間前，會聽見少女悲痛的號哭，經過柯內利亞公主的房間，偶然能從門隙窺見戰爭女神黯然落淚，但這些沒有從擺放皇帝遺體的房間聽見的來得揪心。

拚命咬緊牙關，從已經咬傷的雙唇洩漏出來的嗚咽響徹整個房間，那是如此的悲痛，如此的絕望。

很可憐。

老實說，吉諾當時的心情是同情比哀傷來得多。

畢竟跟魯路修並沒有像阿妮亞那般熟稔，兩人在阿什弗德學院相處的時間不長，雖然從初次見面就喜歡上高貴優雅的前輩，但對於他的死，吉諾真的沒有像其他人被傷害得這麼深。

他只是覺得惋惜。

惋惜沒有來得及發生的事情。

現在掛在衣服上的騎士徽章，本應是第十一皇子親手賜予的才對──假如瑪莉安娜王妃沒有遇刺身亡，吉諾.拜因貝魯將會是魯路修.V布里塔尼亞的騎士。

可惜王妃死了，十一皇子遠渡重洋，遇見樞木朱雀。

即使回到這個國家，那個人會選擇的騎士都只有一個。

從一開始就遠遠地錯過。

吉諾只是感到惋惜，他成為兩代皇帝的騎士，當中卻沒有那個人，又覺得朱雀好可憐，如果一開始站在前輩身邊的人是自己，吉諾肯定自己下不了手。

他必定承受不了那罪孽。

因為魯路修.兰佩洛奇是個值得把整顆心都賠進去的人。

「卡蓮。」

「唔？」

「還好呢，我發誓用生命去保護的人，是女皇陛下。」

紅髮副官停下書寫的工作，疑惑地抬起臉，精煉幹企的蒼藍上倒映著吉諾的笑臉，卻照不出他心裡連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苦澀。

「如果我的王是那個人。」撩撥前額過長的瀏海：「一定，什麼都不剩。」

就像所有深愛他的人，就像現在在房間裡，整顆心都被傷得血肉淋漓的可憐人。

同樣為那個人碎了整顆心，卡蓮只是輕抿雙唇，再次埋首整理公文，不置可否，或者她在假裝聽不懂。

吉諾笑了笑，起身離去。





16：平行線。


我心底有一份忠誠，是年少時為你準備，卻沒有來得及，結果給予了夏魯魯陛下。

我心底有一道誓言，本應是親吻你的手背時許下，卻最終把對象改為娜娜莉陛下。

我心底有一份沒有開花更沒有萌芽的愛情，或者命運原想把這份愛編織到你的生命去，只是當朱雀出現在你面前，我的感情就注定主角不是你。

吶，前輩，這些事情你從來都不知道。

因為你目光所追隨的人，沒有我。

真可惜呢，在阿什弗德遇見你時，在知道你就是第十一皇子前，我曾以為能夠愛上你。

你美麗不可方物，你睿智無人能及，你溫柔讓人沈醉，你笑容能傾倒眾生，這樣的你，怎樣不值得愛，怎樣不會令我愛上──只是，錯過了的，終究回不了頭。

我的忠誠、誓言和愛情，能夠傾軋的對象全都不是你，而你，打從開始就不需要吉諾.拜因貝魯。

我只是覺得可惜，前輩，又感到慶幸。

因為賠上整顆心後就永遠失去你，然後在後悔和悲傷中度日，那是我無法承受的。

我同情朱雀、卡蓮，那些深愛你又因此而受傷的人，那些在你生命中無可取代的人，他們的心情，我永遠無法瞭解。

只是，覺得很可惜，沒有被你愛過。




NO Fin.